我一直都在,静静地守望着那片金色的麦田,以防奔跑的孩子们不小心坠入麦田旁边的崖之下。
五点三十分
断续的滴答声打破了沉睡中的宁静,疾速划开弥漫的黑暗。
我按下闹钟,思想蓦地从一片蓝色天空下的金黄色麦田跳入眼前这正苏醒的世界。打开灯,纯白的亮光瞬间蒸发了黑暗。起身站在镜子前,看着镜中那个孩子头发蓬乱,眼睛周围散布着淡淡的黑眼圈,面颊上突兀着鲜红的痘痘。
六点十分
出门迎接我的是西伯利亚高原南下的寒冷北风。它们从遥远的北国越过边境,翻过蒙古高原,驶过隔壁沙漠,绕过阴山山脉,再在这片广袤的东亚土地上投下自己的各路分支。而我面前这一股,亦历经重重险阻南下侵袭,或许它体内已夹杂了无数人的气息,在携带了我足够的颤栗和热量之后,满意的又去寻找下一个目标。
生活就像一个傀儡师,而我则是他手下一只小小的提线木偶,任由他的操作,将我的生命安排成一出没有生气的木偶戏。每天在学校和家之间游走,是这场戏中反反复复没有尽头的场景。
我开始想扯断那根牵制我的线了。
自从那个梦出现之后。
十六点五十分
一天的学习生活对我来说真的没有回忆性,亦或是我有意地将它们忽略,好像它们并不存在。
顶着哀嚎了一个下午的干瘪的胃,我这个不负责任的主人并没有给它送上营养美餐,在草草喂了它几片饼干之后,跑去那四面竖着铁网的球场。总会有那么几个和我一样吃饭不规律的人,在网球场用打球来虐待自己的胃。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,自己又爱上了网球,丢掉了过去不成功的篮球及热衷过的一切。
这样看来,或许自己是一个特别容易放弃的追求和过去的人。
曾经的执着与倔强,信誓旦旦地在月下大声喊出自己的梦想,似乎真的不算什么。
二十一点
放学的铃声是一天中最期待听到的声音。像是牧马人,在日落时将马匹急急地驱赶回马场,铃声那股无形的力量涌动着,所有的同学都在它的催促下快步“逃离”着学校。
我则是走得算迟的一个,当一二层楼的教室灯光被吞噬,整个教学楼只剩下三四层楼及最上层两个教室还依旧透着光亮,看上去就像是三支长短不一的日光灯平行地架在夜色之中。那白色的灯光看上去有点冷。
我脱离朋友已经有一段时间了,但我还没开始在意那些,二十多分钟的车程在我看来只是一瞬。我不留意路边的谁谁谁独自走夜路,也不倾听谁谁谁的嬉笑怒骂。若是这里有一块麦田,或许我会停下来驻足好久,就算是漆黑的夜晚,我也能感受到它散发出的与那冰冷灯光截然不同的温热。
二十二点
又是即将入梦的时刻,每晚置身在柔软温暖的被褥中,梦境便像一团雾气渐渐笼罩在床沿,然后一瞬间弥漫了整个思绪。于是为了使自己不那么容易入睡,我会将自己的上身暴露在被褥之外,任它在湿润空气的亲吻下一点点变得冰凉,然后,我的头脑会愈加清醒,我也能更加深入地思考每个问题。
无意中瞥见墙角散落的一堆旧时的小玩意儿,其上一支沾满尘埃的卡通铅笔,此时看上去却是那么明净。那支笔,是的,就是那支笔,被我遗忘无数日月的它,曾在粗糙的白纸上坚定地写下未来的目标,描绘着未来的复杂而又有方向的道路。愧疚与懊丧顿时萦绕在心上,我突然很想笑,很想笑自己。
举起左手,大拇指根部的伤疤在灯光的照耀下异常刺眼,我记得,我还记得。
我喜欢花,小小时代小小的我,那次为了树梢那朵惊艳的花,顺着细长的树干艰难地攀爬上去,伸手穿过茂密的一簇枝叶,用稚嫩的双手折下了那支同样稚嫩的花。等到感觉十指连心的痛楚收回小手的时候,拇指上已经开出了一道口子,殷红的鲜血在破损的脉络处不断涌出,染红了那朵浓妆淡抹的花……
伤疤依旧还在,或许里面还残留着当年的花香。也许一切美好的事物总是带刺的,还是想得到渴望的东西必须要经历痛苦?亦如那片麦田,在被它灿烂的光芒灼痛眼球之后却仍心存向往。若干年前的花早已不在了,那么心中那枚一直想要摘下的花呢?
我只身在一片麦田之中,这儿的麦穗异常高挑,麦粒在我头顶随着风摇晃着,在日光下闪烁着黄宝石般的光芒。我甚至怀疑着周边的并不是麦子,而是芦苇,但在肌肤时时触碰麦穗的瞬间,我知道我的怀疑是多余的。我在麦田里穿梭着,想寻找一条出去的路,我奔跑着,分不清方向,我开始害怕,不知为什么,又怕永远被困在这片向往已久的麦田。我拨开身前的麦子,为自己腾出一条路的空间。刹那,我冲出了麦田,但只觉得身体完全漂浮在了空中,重力从腰部离开,在身体中乱窜,我低下头吃惊地发现脚下是一片万丈的悬崖,我绝望地闭上双眼,等待身体被锐利岩石肢解的清脆声响。然而双脚又再次触到了那柔软的土地。我回过头,睁开眼,在我的右手上紧紧握着另一只手,一只大拇指根部有着长长伤疤的有力的手。他笑着看着我,我和他对视着,然后,也笑了。
——献给2010年的冬天
(文字:徐欢)